南张楼:德国模式的中国化 |
2014-02-17 |
无论是支持者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还是反对派眼中的“水土不服,遭遇中国式难题”,南张楼村发展过程中间,成熟的理念正在被逐渐接受。 如果可以在固有的家园中间,获得和城市人一样的生活便利,接受一样的品质教育,城市化还有必要吗?每个人站在不同的角度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来自德国的试验 两面小国旗并列摆在桌子上,五星红旁边是黑、红、金三色的德国国旗。对于这样的摆设,袁重永早已习以为常。 2月13日,青州南张楼村,年后的落雪让空气中蔓延着清新的味道。在这个山东中部的村庄中,无论是桌上的国旗、村民口中偶尔爆出的德语单词,还是礼堂前面的德文标示,德国元素是这里区别于周边村庄的最重要特色。 “我们村从上世纪80年代末就与德国巴伐利亚方面建立了联系,到现在25年了。”南张楼村负责与德国方面对接的办公室主任袁重永告诉新金融记者。 南张楼村属潍坊青州市管辖,距青州市区40公里,共有1115户,4260人, 总面积 9.7 平方公里, 耕地面积420公顷,人均0.1公顷,其中粮食种植面积318公顷。是一个“不靠城、不靠海、不靠大企业、不靠交通要道、无矿产资源、人多地少的典型北方平原村落。” 放在山东抑或整个中国北方农村的画卷上考量,这样的村庄实在是缺乏吸引外人的亮点。随意建设的住房,四处溜达的牛羊,条块分割的责任田和几十年的大树一起勾勒出这个村庄的底色。“村子没什么特色”“几百年来就这么留传下来”,是包括村民在内的共同观点。平淡无奇,随处可见,这样的村庄在当时正是德国的一家基金会寻找的目标。 从1988年开始,南张楼村在山东省与德国巴伐利亚州确立友好省州关系的背景下,在德国巴州政府及汉斯·赛德尔基金会的支持指导下,通过积极争取项目和资金,学习借鉴德国的理念和做法,实行了土地整理和村庄革新的经营试验。 “你富我穷,走亲戚”,当地村民这样直率地描述这种合作探索。 汉斯·赛德尔基金会选中南张楼村实施中德合作“土地整理和村庄革新”项目,这在当时是中德双方确定的合作项目中唯一一个农业项目,这个项目德方主要以传播先进理念以及培训人才为主,经济支援为辅。 “我们一直认为自己最需要支援的是钱,而他们一直给的是观念和想法。”55岁的南张楼村村民袁更生告诉记者,所以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热心。 “等值化”理念 事实上,赛德尔基金会在全球范围内多个国家的乡村有过类似的合作项目,但多数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在来我们这里之前,基金会在巴西、东南亚都有项目,我们这里属于比较晚的。”袁重永介绍,“但是属于比较成功的。” 二战结束后的德国,城乡差距进一步拉大,大量农业人口离开农村涌入城市,城市也因此不堪重负。赛德尔基金会所倡导的“等值化”理念此时开始发挥作用。 通过耕地变厂房,农村变城市的方式,使农村在生产、生活质量上而非形态上与城市逐渐消除差异,使农村生活条件、生活质量达到与城市生活“不同类但等值 ”的目的,是赛德尔基金一直尝试的理念。 “它通过土地整理、村庄革新等方式,实现了在农村生活,并不代表降低生活质量的目的,使农村经济和城市经济得以平衡发展,明显减弱农村人口向大城市的涌入。”这一计划在巴伐利亚开始实施后,成为德国农村发展的普遍模式。这种理念在德国取得成功之后,能否在其他国家尤其是快速发展中的国家同样适用,是当时一直争议的话题。 “德国农村因为其特有的经济发展水平、人口结构构成等因素,相比我国农村有着明显的优越性,包括:完全机械化的生产方式、高效率的农业生产、舒适的自然环境、低密度的居住环境、完善的基础设施、保存良好的村镇景观等。”建设部的一篇调研报告这样评价这种模式。 而在当时,村民中间分歧最大的地方更有现实的味道,“德国人会给多少钱”是普遍关心的问题,在当时的中国方面意识中,不少人对项目的认识存在着刻板印象,认为项目试验的最重要一环就是“给钱”。因此当时山东省有不少地方都准备上报试点,包括济南市市郊试点乡村、青岛市较发达的一些乡村都有分杯羹的打算。 “劣势变成了优势,是最终将项目放在我们这里的原因。”村民袁湘中介绍。而在过去的25年间,德国人每年都要到村里来,早已成为惯例,“过完二月二还会来的。” 而关于资金的投入,袁重永介绍,最大的一笔无偿捐献是在1996年麦收之前遭到雹灾,直接给了10万元人民币的现金,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慈善行为而不是合作项目试验本身。 少为人知的是,这一合作项目最初是由中国教育部进行的对接合作,在一段时间之后,“土地整理与教育怎么都搭不上边的尴尬之下,转为由国土部门负责。”而有村民认为,其实最好是由农业部门负责,“毕竟我们这里是农村。” 事实上,即使项目开展之后,理念的差异同样无处不在。在当地人的观念中,笔直平整硬化的水泥路才是最需要的,因此将田间道路实现了硬化,而德方认为应该是保留土路,保留路边的野花野草才是真正的农村景观,采菊东篱,悠然现山的田园风光。最后的妥协结果是,“对所有的田间道路进行硬化,还建设1.4公里具有德国特色的生态路,生态路中间种草,便于生态环保。”
冲突与实践 “我们种植的胡萝卜都是又大又长,而他们认为应该是短小的不用肥料的”;“我们新建设的房屋外面贴瓷砖,而他们认为瓷砖是用在卫生间的”;“我们希望出去打工见世面赚钱,而他们认为应该在农村的天地里作为”;“我们想要办工厂当工人,而他们认为应该把资金全部投在庄稼地里”。 25年的合作期间,一天天看着变化起来的村庄,德国专家与中国村民的观念冲突无时不在。“现在看来有些的确是我们错了,比如当年有过规划停车场的计划,但是当时村里没人敢想自己会开上轿车。” “他们比咱们还‘中国’,咱们比外国人还开放。”前任村支书袁祥生曾经表示。南张楼村的村口矗立着两排颇有气派的欧式小洋楼,这在南张楼村是财富的象征,但德国人一见,就指责为“建筑垃圾”,说中国农村就应该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房子。青砖白瓦的四合院,才是其认为的中国式“田园典范”。冲突之下,至今南张楼村里,新式6层住宅楼与独门独院的传统建筑共存。 即使是在双方达成基本共识的选派年轻人出国问题上,同样有着不同的道路选择。目前为止,赛德尔基金会将70多名南张楼村里的青年人送到潍坊、青岛、上海、南京等城市的职业学校和大学进行学习,还组织530多名青年人到美国、德国、韩国、俄罗斯、新加坡等国家学习。 “我们村里人想着是出去赚钱比国内容易得多,而基金会方面更多的是希望出去学习知识和经验,然后回来建设农村。” 对村民来说,眼前看得见的出国打工机会显然要比学习农业知识更加具有现实的吸引力。目前,南张楼村有210人在国外务工,其在国外的知名度非常高,并在韩国建设了南张楼一条街,务工人员达到50余人。 “每人每年至少可以拿回来10万元。”一村民告诉记者。而这其中更让村民感到荣誉的是,在阿根廷务工的袁建平成为阿根廷与中国对外友好大使,在国庆60周年大庆时,成为观礼台的特邀嘉宾。 同样,在出国打工的事情上,南张楼村人栽过不小的跟头。前任村支书袁祥生在带领村民打工时,因为违反目的地国的相关法规,导致村民被遣返回国,袁祥生在美国蹲监一年,回国后被撤销村支书职务。 而无论中德双方都认为,在生活理念和经营方式的冲突之外,在农业上的成果得到了双方的共同认可,这也是基金会认为“中国项目取得成功”的关键。 南张楼村原有可耕地6308亩,荒湾河道废窑场共1800亩,共分257块,而且一家分成几块,还有一些偏远又支离破碎的土地,既不便于管理又不便于机械化操作。通过土地整理,使土地成方成片。统一建成了长350米,宽300米的大方54块,达到每户一块地,去掉原来的土渠和田间小路,提高土地的使用率,实现了全过程机械化作业。 通过对土地的削高、整平和管理增加了耕地面积,改变农业经营思想,提高了农业效益,离村庄较近的地块划为经济田,承包给有种菜经验的农民,做到了粮田、经济田分离,给部分有种植技术的农民提供了致富条件,改变一家一户养鸡、养猪、养牛的传统模式。 真正让当地人致富的,则是工业企业的发展。为合理转移从繁重的农业劳动中解放出来的剩余劳动力,南张楼村把通过土地整理出的150亩非农用土地用来建立农村企业,赛德尔基金会帮助村里选项目,扶持发展农村中小企业。他们认为中小企业比大企业更容易渡过经济萧条期,同样,这些工厂依靠的是村民海外打工赚回的资金开办,基金会并没有在资金上予以支持。 2012年,南张楼全村经济总收入达8亿元,人均纯收入13500元,比1989年项目实施时分别增长了34.8倍和11倍。 25年之后,南张楼村的巴伐利亚试验还在进行中,当新农村、城镇化这样的新名词从当地农民嘴里脱口而出之时,村子已然不是当初的样子,唯一保持不变的是,村民的人数还是保持着当年的规模。城市,并没有吸引他们的注意。 袁重永的脑海中一直有着一个疑问:"德国人来我们这里目的到底是什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得到的答案是"试验在很多国家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希望在中国得到满意的结果。" (来源:新金融观察 作者:彭俊勇 ) |